象牙塔丨课程目录

威廉・克拉克. (2013). 象牙塔的变迁：学术卡里斯玛与研究性大学的起源. 课程目录. Pp37-79. 商务印书馆.

第二章 课程目录

• 课程目录，作为一种信息和谣言的来源，是现代学术秩序的一个缩影和标志。它是最为浓缩的学术文件，是通向学术潜意识的康庄大道。
  • 但在17世纪之前，大学并不经常出版课程目录……在18世纪后半叶之前，出版课程目录的历史总体上局限于欧洲大陆的新教地区。
  • 本章要考察的目录来自德国文化区域。内容包括关于人员序列、文书及其传播等节。

人员序列

• 从人员序列的微妙之处可以看出传统学术体制的精神，其核心是等级和次序。
• 剑桥游行序列
  • 传统的课程目录其实就是游行中的大学——它如何从形式上将自己表现为一个集体性团体。
  • 学生和教师按照学术体制内从低到高的次序、从画面左上角向下排列一直到底部中间。
    • 神学占据了最高贵学科的荣耀地位，艺文和哲学（以及科学）则是最下等的学科，医学和法学居中。
    • 学位持有人的等级次序(分级相当复杂)交织在学科等级次序中。
  • 游行序列和服装的魅力(charm),表明了一种本质上保持中世纪性质的学术体制所保留的传统性权威和卡里斯玛因素。
• 巴塞尔大学的人员序列
  • 课程目录使用的语言是拉丁语。这也是中世纪和近代早期大学表现自己的一种方式。拉丁语的魅力中所包含的传统权威和学术卡里斯玛并不比锦衣华服少。
  • 近代早期的德国学术界，卡里斯玛就是教授的卡里斯玛。
  • 这是下行的学术尊卑排列——地位最高的排在最前面。排在最前面的是神学，其次为法学，再次为医学，而排在最末也是最不重要的是艺文和哲学(科学)——在此称为哲学系。而音乐、法语、意大利语讲师则排在最末位，位于页面的最底部。
• 学术尊卑次序
  • 在传统学术界，关于确定学术尊卑次序至少有四项可能的因素或标准在起作用。
    • 按学位的种类排序
    • 获得学位的日期排序。
    • 获得教授职位的日期排序。
    • 按上述三点综合评估排序。
  • 因此，在这个目录中，任职于高级科系的教授，是按其在相关科系担任教授的时间长短排列的。
  • 始终担任某一职位，并根据其资历和业绩不断增加薪酬，这是一种现代、官僚制的观念。在近代早期，晋升的途径是争位换岗——择位跳槽(opting up)或兼职，这是一种类似于教会的做法。
  • 教授通常通过择位跳槽，从低级教席调到高级教席，可以获得更多的薪酬和更高的声望。
• 裙带关系和教授职位
  • 中世纪的教士与近代早期新教国家的教授有三个共同点：择位跳槽、兼职和裙带关系。二者之间的差别则在于：第三点在教授身上更加全面彻底。
    • 巴塞尔大学以裙带关系著称。公平地说，巴塞尔大学只是显示出一种当时最普遍的学术体制标准——如果不是最臭名昭著的话。
  • 教授体制作为一种制度——取代牛津剑桥的中世纪硕士和院士制度——催生了定期出版的课程目录，尽管缓慢而不规则。
• 课时表、课程设置和教授职位
  • 中世纪大学没有近代早期和近现代意义上的教授职位和课时表。正式的学年开学日期倒是很快出现，寒暑假也是已经有了。
  • 每项课程都有各自的课时表和规定的收费标准。一般而言，中世纪的大学教师是通过授课和考试，同时也通过学位带来的职位或特权收取费用维持生计。许多人还为了增加收入担任其他职务。
  • 科系决定按照论资排辈的原则分配课程。资深硕士(可能是按学位的资历)可以选择最受欢迎的书或者课程。
• 教席和正教授
  • 1558年，在莱比锡大学，硕士、博士的课程清单不再是关键，取而代之的是正教授的名单。正教授(ordinarius)是指有固定薪酬的教授，以标准或普通捐赠或预算为资金来源。在德国制度下，每一位教授据称都拥有一个教席(Lehrstuhl)。部分或者全部教席可能以某些与之具有合法联系的资金或捐赠为法律基础。
  • 正教授各有专业，并对本专业拥有绝对权力。
• 到目前为止
  • 课程目录表明，传统大学是个“道德性”社团，就像大教堂教士或行会一样。
  • 课程目录说明，人员的等级制度或者序列架构以及他们的资历要比一种知识的体制重要得多，即便在德国的教授取代中世纪硕士和博士后也仍然如此。
  • 四个科系的地位次序构成了一种道德或法律秩序，即一种基于正统而非基于知识的秩序。学者争夺职位或择位跳槽等行为说明等级制度下的职位是一种法律事务。
  • 课程目录体现出教授职位不是一种作为专家的劳动力，而更多是一种拉丁语背景的、法人性的、学院的和盛行裙带关系的组织——即司法-教会的类型，或中世纪及近代早期学术体制的类型。

文书

• 文书工作是政府的法术(magic),在本节中要对其加以考察：起初以拉丁文制作的课程目录所反映的教授序列和学术行为方式是如何遭到政府计划修改的，德国政府又是如何围攻象牙塔并对其中居住的人进行改造的。
• 德国“警察国家”
  • 文书是警察权力——现代官僚国家的一种工具——的本质。近代早期的德国“警察国家”尝试依靠监控对国家实施良善的警察管理(diegute Policey),并通过文书统制国民的行为。
  • 就学术界而言，良善的警察管理一方面使处于其上的政府部门官僚化；另一方面，也导致处于其下的行会发生工业化。
  • 新的政府政策努力提高生产力。这些政策有效地将工作或劳动的观念从行会和家族复杂的道德生活中剥离出来，并将这种劳动转入公共领域，进而创造出现代意义上的经济。
• 报告和课程表
  • 报告对现实的塑造，要比对现实的记录更多。
  • 1569年，巴拉丁选帝侯——海德堡大学的保护人及所在领地的君主——命令海德堡大学呈交一份报告，内容包括教授姓名、每位教授的授课主题和时间以及每门课上课学生人数等。
  • 这种在中世纪闻所未闻的报告成为改革近代学者的主要工具。15世纪质量参差不齐的学者报告，慢慢成为到处泛滥的教授文书。
  • 新教各国的学者报告与教授职位齐头并进发展着。宗教改革塑造的正教授同时也是“公共”教授，他们教授公共课程获得)，公共课程就是面向学术大众的免费课程。但现在既然教授担任的是公共职务，国家部门和城市委员会就可以管理教授的工作了。
  • 精明而又具备现代头脑的政府允许大学自行确定课程表。重要的是有一个课程表，不管它到底如何，也不管它是否被遵照执行。这体现的是文书——现代政府权力和知识的核心。
• 督学、教授简报、印制的展望报告
  • 有一种医治普遍发生的学者报告拖延症的方法，就是设置督学(spy)。
    • 负责每天记录讲师和教授的活动，就教授及其行为过失向督学长(superintendent)出具周报。
    • 另一种监控方法是采用政府巡察的方式，这也是近代早期的学术制度创新。
    • 教授简报所提供的是回顾性的报告。很快，政府官员们就提出需要展望性报告——这也是课程目录的渊源之一。
  • 勃兰登堡-普鲁士的大学案例
  • 到16世纪中期，耶稣会士已经精于制作定期的、不出版的报告。普鲁士人，一般说来实际上是新教徒，精于此道则经历了更长的时间，并且采用的形式似乎是包含印刷课程目录在内的报告。
  • 学术管控和公开宣传的启蒙需要——既是政府的需要也是市场的需要——在印刷的课程目录中得到了兼顾。
• 哥廷根大学“科学、系统”的课程目录
  • 课程目录的结构在18世纪发生了重大变化。
  • 在哥廷根大学，一年两次印刷两份课程目录。
    • 1.一份拉丁语课程目录，教授按资历排序，对其课程进行说明；在这份目录中只列教授，不列讲师。
    • 2.一份德语课程目录，按科学的、系统的顺序排序。这份目录也包括所有讲师。
  • 课程目录的旧合法秩序正在转变为新的学科秩序。工作内容，而不是人员序列，将成为中心。
    • 随着关于学科的理性化次序应当如何的问题越来越多，一度构成科系人员序列的学术尊卑次序将开始困扰学科本身。
  • 哥廷根大学所出现的学科次序只是为了协助政府的文书工作。
• 按学科编制的目录
  • 这种形式的课程目录为政府提供了一种监控学术工作的手段。其目标和可能的后果之一是使大学教师自视为工人，尤其是专家。
  • 德国警察国家政策的目的是从学术生活中提炼出工作的类别。这些政策有助于消解按教授排序的目录中所蕴含的传统性、司法-教会性学术卡里斯玛空间，代之以按学科编制的目录所体现的新的理性化、政治-经济体制，一个工作清单。

公开宣传

• 如前所述，政府和市场的利益在公开宣传这一点上不谋而合。一份出版的课程目录——期刊——将课程目录完善为一种政治-经济性的报告。
• 出版
  • 1805年10月20日，奥地利教育部下令奥地利所有大学即日起须编制课程目录，其中包括所用教材。
    • 课程目录是向教育部提交的报告，确保大学遵守与课程相关的指导政策；也有助于扩大大学的知名度。
  • 最早出版的课程目录，就笔者所知，于1507年出现在维滕堡大学，比宗教改革早十年。但是，维滕堡大学的校长很明确地把1507年的课程目录当作一种营销手段。
  • 宗教改革和反宗教改革运动过后，学校的课程设置再次稳定下来，并通过法律加以规定，此后新教学者和耶稣会士似乎都不太有兴趣定期出版课程目录了。
  • 不过，新教政府对课程目录的出版有着明显的兴趣，即便他们并未持续加以监控。在18世纪，因为各省或大学城都有自己的时事通讯或期刊，政府部门的法令通常是要求大学在此类期刊上发布其课程目录。
• 期刊
  • 期刊是一种定期发行的著作，尽管并不必然定期出版，但至少没有设定终止的期限，因此就可能永远这样发行下去。
  • 综上所述，课程目录无疑是最初的学术刊物之一，即便不是唯一的一种，即便内容极其简单。
  • 采取这一步骤并非如历史学家麦理士所说是因为汉诺威的孟浩生大臣要求提供课程概要表，而更可能是前来求学的学生家长致函询问大学是否讲授这个或那个科目。据此推断，哥廷根大学决定出版按照学科排列的德语课程目录，是因为这种排序似乎更符合学生及家长的利益。
  • 课程目录既是政府部门的文书和学术刊物，又是对学术工作的概览，还是展示技艺和商品而非人员的营销工具。
• 虚假广告和市场
  • 1798年，有人揭发课程目录的老底。匿名作者提到，作为宣传技巧，课程目录最后通常变成了虚假广告。
  • 为什么有那么多课程上了广告却不开设呢？
    • 公共课程应当在每个学期或年度开始，或者至少定期开设。公共课是大学课程结构中的稳定部分，是中世纪获得学位所必需的“普通”教材或主题的后裔。
    • 许多私人课程却因为听课学生不够而从未讲授。课程目录中作为广告宣传的私人课程很像不能确保有足够观众再上演一次的戏剧。
• 学术企业家的竞争
  • 哥廷根大学的正教授、编外教授甚至讲师都可以讲授私人课程，与其他正教授的公共课程竞争。
  • 除了院长拥有职位授予的传统卡里斯玛外，按资排辈和学术尊卑次序的传统权威已经让位于字母顺序的任意性了。
  • 系统的理性次序代替古旧的游行序列成为德国学科式目录的排列次序。
  • 叔本华去年与黑格尔竞争，结果没有吸引到一个学生，在这一学期，尽管他也安排了同一课程，但时间待定。这一轶闻是关于学术劳动、企业家和新卡里斯玛的教训。

结论

• 课程目录是不可思议的文献体裁。假设有人必须为外星球人类学家和阐释文化学家保存一种体裁的资料，而且只能有一种，那么最好建议他牺牲大学章程、入学考试注册记录，甚至讽刺作品，而保存课程目录，那里体现了学术世界巨大的潜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