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记丨大学扩张与知识社会

@ Frank, D. J., & Meyer, J. W. (2007). University Expansion and the Knowledge Society. Theory and Society, 36(4), 287–311.

• 一、背景

  • 在整个现代时期，尤其是过去60年间，大学在全球多个主要维度上经历了显著扩张。
    • （1）大学数量呈指数级增长。
    • （2）学生入学率急剧攀升，同时，群体多样性显著增强。
    • （3）传统认为推动和（或）需要高等教育的社会分化与发展变量，对解释当前扩张的预测效力式微。
    • （4）大学课程体系吸纳的文化素材迅速扩展。科系、学位项目、研究院与教学中心数量激增。
    • （5）大学组织结构深度发展。管理主义浪潮席卷全球高校，催生大量行政、服务与管理岗位。
  • 上述五大发展均暗示大学与社会间的联结日趋紧密。
    • 忧虑：稠密的联结网络被认为削弱了大学抵御外部恶性利益的能力。
    • 乐观：这种精细化联结恰恰折射出大学在当代社会日益增长的影响力乃至主导地位。
  • 近几十年大学已取得惊人成功。但文献基调却充满疑虑。
    • 将当代社会描绘为日趋复杂分化且依赖专门知识，并认为该系统的功能需求驱动近期大学扩张，同时威胁其核心。
    • 理解当代大学演进，需反思十九世纪对大学消亡预言的失误根源。其知识论缺陷部分源于对大学及其社会角色的误解，更深层问题则在于对现代社会本质的误判。

• 二、”知识社会”与大学

  • 两种广泛且密切关联的大学变革解释框架
    • 积极的视角：机构的显著增长源于其满足现代社会（及/或其精英）技术功能需求的能力。高等教育扩张的多元面向反映其对快速分化社会系统日益增强需求的适应，而非适应失败或碎片化。
    • 消极的视角：扩张被认为削弱社会团结，驱使大学走向不相容的目标，而依赖知识的政治经济利益分歧则割裂与扭曲大学使命。
  • 这两种分析均带有明显的功能主义色彩。
    • 大学扩张的规模与范围远超其驱动力——社会变迁。
    • 功能主义解释错误预期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在入学率与学术内容上的显著跨国差异，而大学及其扩张实则呈现全球同质性。
    • 功能主义逻辑错误引导人们预期/期待/担忧大学近几十年来将分裂为映射社会角色结构的模块化专门项目。但此结果仍未显现。
    • 功能主义逻辑错误预期快速社会变迁会瓦解大学传统社会形态，但事实是过去千年高等教育机构始终保持着大学的历史形制。
    • 假定大学确能有效培养重要社会角色，但大量研究传统表明大学教育在特定职业准备方面实效欠佳，学徒制、实习与在职培训等安排更为成功。
  • 若非为更多人群提供更精细的领域化角色培训，大学何以如此迅猛扩张？

• 三、现代性与知识社会

  • “知识社会”
    • 假定社会复杂性呈线性连续体，本应仅通过学徒制等传统知识生产与角色社会化机制缓慢演进，而非出现大学爆发式增长。
  • 现代性核心的”知识”与角色表现相关的信息技能存在本质差异。
    • 知识指涉一套普遍化原则体系，这些原则可由经适当社会化与认证的个体所理解。
    • 大学向学生与社会传授元原则：各类特殊性皆可/应被理解为普遍抽象的实例。
    • 几乎所有个体天生具备理解高阶真理的能力，并可通过大学教育习得普遍化应用这些认知的方式。
  • 尽管当代社会需要精专技能维持日常运转，但其根基在于体现抽象普遍真理的普世主义知识形式。
  • 全球化与个体化社会在战后浮现，赋予大学更核心地位并加速其扩张。
    • 们日益认识到大学教育能主动创造可催生（而非仅适应）社会发展的知识与人才。
    • 界定社会经济发展的制度日益直接源自教育系统。

• 四、大学角色的持续扩张

  • 大学旨在为普世性宇宙图式设计与整合文化及人类要素。我们现转向探讨此包罗万象的宇宙图式——即”知识社会”——的缘起。
    • 前全球大学的扩张浪潮肇始于二战后的历史时期。战争及其余波瓦解了早期现代性综合体系（以高度民族国家形态存在的社会），为世界社会的形成开启通道。
    • 当公共生活嵌入国家共同体、个人角色与身份整合为公民身份时，大学知识疆域与认知主体群体皆被塑造为民族国家工程——历史依附于民族文化、传统与历史，并关联民族国家社会的假定功能需求。
    • 为实现集体目标的手段，新兴大学知识承诺为民族国家整体带来福祉——体现于国家文学与历史，以及自然资源开发导向的科学领域。
    • 伴随民族国家社会的崛起，大学认知主体群体规模倍增。
  • 以全球化与个体化范式重构社会，开启了大学扩张的新纪元。
    • (a)将大学活动的自然与社会语境从竞争性民族国家拓展至统一世界；
    • (b)将大学活动的预设动力与受益者从国家公民升级为全球人类；
    • (c)解构社会法团主义要素（根植于种族、宗教与历史的教会、家庭与民族），将其转化为具有超凡能动性的社会行动者个体。
  • 战后大学以空前程度与社会交织，消解了曾象征纯洁性的象牙塔孤立状态。
    • 批评者将社会（尤指商业与市场要素）对大学的渗透视为学术价值的沦丧，却严重低估反向渗透趋势——学术价值、视角、专业知识与认知对社会日益深远的改造与主导。
    • “知识社会”本质上是一种宇宙图式系统，而非物质生产体系。
  • 大学何以在技术优越的竞争者威胁下持续存在？
    • 答案在于其从事宇宙论/宗教工作的卓越能力——高等教育通过盛大仪式弘扬普遍信念与教义，赋予机构持久生命力。

• 五、大学知识与学生角色的研究意涵

  • 随着民族国家逐渐让位于以个体、科学化与社会理性化为核心的新世界社会，大学的结构维度与人类维度（其知识体系与学生身份）皆发生转型。
    • 被认为能够且应该成为大学生的人群规模剧增。个体学生身份地位得以固化——作为有权、有能力且有义务获取普遍知识与理解的个体。
  • 二战后加速的两大长期进程
    • 理性化指发展自然与社会生活的因果纹理，以全球相关因果链阐明行动过程。
    • 扩展的自由化本体论则构成另一动力——精确界定现实存在物及其能力边界。当前时代的自由本体论阐述围绕个体化且具能动性的全球个人重构社会，赋予其自主权与终极地位，使其置身日益法则化且可理解的自然与社会世界。
    • 一个日益臣服于普遍因果法则的世界，亦充斥着精细化识别的差异。

• 六、知识的理论变迁

  • 知识的历史
    • 中世纪早期大学时期，知识被视为珍贵稀缺之物。
    • 十九世纪现代性消解诸多制约文化素材普遍化的传统限制。宇宙秩序（虽仍碎片化）扩散，催生对自然与社会的法则化与事实化认知。
    • 在当代知识社会，全球化与个体化语境促发地方性与宇宙性的广泛互渗，催生知识爆炸。如今所有事物（包括证据或存推测的黑洞等）皆可置于普遍主义框架内感知与理解。
  • 知识对人类经验权威性的提升，与知识体系对社会经验的授权互为镜像。
    • 在新世界社会，万物皆可知，亦皆应知——即依据科学、理性及人类能力与权利的普遍原则予以分析。
    • 普遍知识与地方文化及个体经验的深度互渗，导致大学教研项目（学位、主修、科系、中心与其他部门）激增。
    • 大学项目亦延伸至广阔社会——通过证书爆炸、知识共享协议、成人教育课程、实习计划与技术转移项目连接学术界。
  • 我们由此置身于万物可知（且原则上应知）、知识深度制度化于社会编码与程序、知识成为社会结构万能钥匙（极大惠及知识阶层）的世界。

• 七、学生角色与教学法理论的变迁

  • 与前述知识变革并行的转型重塑了学生-学习者模型。
    • 由此，针对清晰分化知识体系的规训教学法成为可能。学习技术日益编码于专门组织、角色与材料中，最显著体现为教学法本身的正式化。
    • 当代教学法相应转向，强调”真实世界”中的参与、选择、决策与经验。
    • 对学生的标准化压力减轻——如必修课、刚性行为规范、严格分流制度、入学仪式等的减少，以及曾标记不符规范的公开排名与羞辱（如不及格评分制度）几近消失。

• 八、讨论与结论

  • 过去两个世纪中，主流社会科学视域强调分化作为现代性的核心趋势。据此观点，当代教育的扩张是对操作复杂性增加的功能性回应，旨在培养青年应对日益精密角色的需求。此观点具说服力，部分因其呼应现代教育制度的自我表征。但质疑亦存：为何复杂专门化角色培训发生于远离实际需求场域、在声称掌握超越性真理并具历时连续性的大学统一框架下进行？且其组织模式何以能跨越迥异社会实现全球扩散？
  • 我们通过强调当代社会普遍主义宇宙论基础的核心地位（而非建基于此的分化与角色专门化）来解读此现象。大学的核心任务被理解为具宇宙论或宗教意涵的普遍化工程——以包罗万象的法则框架重塑世界，而非传授特定角色导向技能。因此，大学招生规模与学术内容的惊人扩张被视为普遍化进程的表征，标志着全球普遍性与地方特殊性间的深度互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