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安德鲁·阿伯特,2025,《攸关时间:论理论与方法》,第八章,《论转折点的概念》,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
- 导言
- 约翰·戈德索普对“案例导向”方法的批评
- 由于案例数量少而产生的问题,对于案例导向和变量导向的方法同样重要。
- 高尔顿问题^[高尔顿在讨论人类学家爱德华·泰勒(Edward Tylor)关于文化制度比较的论文时提出质疑。泰勒试图通过跨文化比较研究(如比较不同社会的婚俗、宗教等制度)寻找普遍规律,但高尔顿指出:如果被比较的社会之间存在历史联系(如文化传播、移民、殖民等),那么它们的相似性可能并非源于独立演化,而是源于“共同来源”或相互影响。]在两种方法中同样存在。
- 案例导向的方法不能优先进入因果“黑箱”的内部。
- 在它们确实能阐明因果模式的地方,它们不能一般化/泛化。
- 在它们能一般化的地方,它们并不比基于变量的方法更好。
- 戈德索普所捍卫的基于变量的方法并不是一般化社会过程的唯一形式化手段。
- 基于变量的方法试图找到一个将高维空间变为单一维度的线性转换,以此来理解社会过程。但大多数时候,大多数变量的特定值的可能组合要么不出现,要么很少出现。
- 聚类分析和标度则试图通过寻找多变量的局部规律性来描述数据,而不是试图选择一个数据维度进行选择性淘汰。
- 基于模式的方法,首先在变量中建立局部模式,然后再着手进行一般化。这些初步模式是复杂的特例:在许多变量上具有大致相同值的案例簇。
- 当大量或大部分数据围绕着几种类型,并且相当一部分数据空间或多或少是空的时候,最好先建立局部关联。
- 但这种局部关联不一定是截面的,而可以是一个或多个变量值的接续模式。由此我们可以得出“社会学叙事主义”——以时间的序列为基础的模式化社会分析方法——叙事模式^[社会过程本身的实际规律性]
- 本章试图讨论“叙事模式的转折点”问题。相信一次叙事在某一时刻之后变得具有强制性,意味着相信转折点已经过去。我们已经走出了先前的模式,进入了一道新的轨迹。
- 约翰·戈德索普对“案例导向”方法的批评
- 一、转折点的概念
- 社会学中的转折点
- 埃尔德将生命历程解析为“轨迹和过渡”。
- 轨迹:生命中不同领域内相互交错、相互依存的事件序列。
- 过渡:一方面是沿着这种规律性轨迹的各阶段,另一方面是根本性的诸转变。
- 犯罪学文献:转折点将犯罪者引入或震荡出进一步犯罪的轨迹。
- 数学中的转折点![[数学概念的转折点|1000]]
- A:转折点是极大(小)点,函数斜率改变的点。
- B:快速接连发生的两次类似变化只是一般单调趋势中的一段小波折。
- C:如果两次变化是分散的,我们认为整个函数曲线由两个转折点分成了三段。
- 埃尔德将生命历程解析为“轨迹和过渡”。
- 转折点是一个“叙事性概念”:使转折点成为转折点而非小波折的原因在于充分的时间流逝在了“新的路线上”。
- 将一个点定义为转折点的原因是,发生在其内部的转折与其外部的相对直线形成对比。
- 把现实看作离散和类别化的,把社会过程想象成马尔可夫过程,就会出现同样的转折点概念。
- 一个过程之所以有转折点,是因为它有规律的子过程,而我们很少在这些子过程之间切换。这些罕见的切换就是我们所说的转折点。
- 转折点是一个第二层次的问题,支配着不同第一层次区域/体制之间的变化。
- 在连续情况的构想中,转折点涉及相对平稳和有方向的轨道被相对突兀和分散性的时刻所分离。
- 这种转折点所暗示的社会结构:
- 社会中存在若干种轨迹和生命历程。生命历程由一个人试图将这些轨迹勾连成一道合理的序列而组成。人们的生活通常在一条稳定的轨道上进行,但在不同的时候,外部和内部的冲击意味着个人必须跃入新的稳定轨迹。
- 社会过程由一些程序化的惯性轨迹组成,这些轨迹的数量和可欲性都受到强烈地约束。
- 这种对转折点的概念化与结构主义的社会生活观密切相关,重点是约束和空缺,是可得性和偶然性。
- 行动者对转折点的经验是个体化的。
- 对于个体行动者而言,在职业生涯或生命周期的轨迹中——转折点模型——存在着“因果关系”和“解释”的奇怪倒置。从行动者依轨迹移动到轨迹的角度来看,轨迹的“规律”段远不如转折点的“随机”段具有后果性和因果性。^[Wu按:对社会结构而言,重要的是厘清有哪些轨迹,转折点并不重要;对个人来说,轨迹不需要解释,转折点是决定性的。]
- 轨迹因惯性而成为轨迹,在没有显著改变总体方向或体系的情况下,它们能够吸收并持续大量微小的变化,惯性来自稳定但局部的因果参数。
- 轨迹具有强制其内部过程的特征,事实上也具有阻止这些过程破坏其组合的特征。相比之下,转折点引起总体方向或区域的变化,并且变化以一种决定性的方式出现。
- 三种转折点
- 焦点转折点:从一段相对随机的轨迹转到一段相对固定、有方向性的轨迹。
- 随机化转折点:从一道稳定的轨迹转到一道随机的轨迹。
- 偶然转折点:转折点的结果取决于其内部事件序列。
- 在整个转折点过去以前,转折点的开始和结束都不能被定义,只有在事后,当新的轨迹或系统状态明确建立后才有意义。
- 社会学中的转折点
- 二、转折点的过程、瞬间和持续时间
- 生命历程文献将转折点定义为“一个过程”。
- 符合上述观点,转折点本质上是叙事性事件,被定义为“只有通过观察它们之后发生的事情时才会发生”。
- 将转折点在某种程度上视为主观的——其实并非必要,将一个先前的时刻定义为转折点的工作,既可以由一项社会事实来完成(如经济学家那改变符号的斜率概念),也可以由做出阐释的人类意识来完成。
- 将转折点视为在时间上有持续性的过程。与围绕它的较长的轨迹相比,转折点总是相对较短。——但我们仍然不得不考虑“瞬间”的问题:它必须有一个开端。
- 经验实际中的转折点开端是模糊的,但不能免除我们对潜在区域的瞬时变化进行哲学解释的要求——转折点或转折点的开端如何可能是瞬时性的?
- 选择分支模型似乎是一种由瞬间到瞬间的模型。
- 但定义选择只参照了决定的单一时刻。一项选择根据预期的未来做出,但并不能确定这个选择是否最终会被证明是一个转折点。
- 选择模型中未来的可能性总是比过去多,但轨迹概念似乎否定了这种整体扩散模型。
- 对“分支和可能未来的扩散问题”的两种反应。
- 正如潜在的选择向下游扩散一样,潜在的前因也向上游扩散。
- 选择不是一项孤立的行为,而是在其他许多人选择的背景下做出。由于轨迹被整个系统约束,每个人在任何时候进入一个转折点,都以同样有限的轨迹阵列为目标。只有网络,而非扩散系统,才有可能。
- 对“分支和可能未来的扩散问题”的两种反应。
- 一个瞬间似乎无法产生持久的变化。既然选择过程在一瞬间发生,那么就不清楚它们如何能产生转折点。
- 将转折点视为对选择的事后阐释?行不通。^[?此处翻译疑有误]
- 假定转折点存在,将之视为一项原始事实?避开了解释的根本问题。
- 选择分支模型似乎是一种由瞬间到瞬间的模型。
- 另一种解释的取径——假定变化是常规的状态:社会世界在不断地变化和改造自己。
- 将变化作为常量,我们则需要解释再生产、恒定和实体性,而非解释发展和变化。
- 生命历程文献将转折点定义为“一个过程”。
社会结构被再生产的部分最好想象为由社会行为者之间的关系网络构成。在这些关系网络中,有的涉及许多行动者,有的涉及少量行动者;有些紧凑,有些稀疏。所有网络都由行动者在当下的行动构成。
行动的网络总是发生在当下,过去对现在的所有影响都通过眼前的过去的结构化来实现。社会结构由行动者与他人一起做的事情不断展演。他们做这些事情的原因可能多种多样:习惯、理性计算、非理性承诺等。然而,在社会过程中存在的知识这些行动在任何时刻的瞬时总体,以及它们通过在无数关系中连接或断开众多行动者的数百种类型而形成的相互交错的模式。
任一行动都会同时影响到许多这些网络结构。没有一项行动只完成一件事。通过完成许多事,每一项行动都会重新连接到一些现有结构,与其他结构断开,并且确实创造了一些以前看不到的结构。这些结构不应被具体化为事物,它们只是下一次社会过程迭代中可能重新出现的关系模式(连接的网络)。
在任何时候,结构都有一种特定的排列/安排——由它们构成的总网络。这个网络的一些部分“近似可分解”,可以孤立地看待。另一些则交织在一起。将于各种网络的不同排列,必然存在一些奇特的必需节点。所谓“奇特的必需节点”,指的是在一些节点上行动可能会通过在许多网络之间建立或切断联系,从而搭建起特别重要的桥梁,其结果是立即重新排列网络结构的整体模式。也就是说,结构体现了使某些行动或事件造成特别后果的安排。我们可以把奇特的必需节点想象成锁里的弹子一样排列;如果一项行动恰好进入弹子的下面,它就会成为开锁的钥匙,成为突发优势或劣势的动因。
如我所提到的,并不是这些结构的所有部分都相同。而且有些部分可能更容易或更难断开、很难防止再生产。它们可能因为自身的范围、冗余、与别的结构断联,或其他一些原因而获得这种特性。用布罗代尔的语言来说,关系网络中这些难以改变、有抵抗力的部分就是结构:长期持久的模式。它们的长期持久意味着它们难以断开,即便人们有意识地着手停止这种复制,往往也难以做到。这通常是因为长期持久的结构是其他持续较短的结构或局部结构的集合体——它们成为冗余的蓄水池,即使在协同努力的情况下也能实现,实际上常常强制再生产。也就是说,层级制经常参与再生产。但是正如我所指出的,它并非必要。
然而,层级制创造了一种特殊版本的奇特必需节点。由于所有的结构都在不断地重演,所以会不时地发生这样的情况:在一个更大的结构之下的几项局部结构可能会同时断开,它们自己的再生产也会被阻止。这就为行动留下了一个空隙,一个新的节点,可能以一种新的方式组合它们的构成部分。如果某位行动者采取了这种行动,其结果可能是一个小的转折点,大大结构毫发无伤地继续下去。但偶尔这个小转折点可能会与其他小转折点排成一排,在总体主结构中创造一道空隙。然后我们就有了一个潜在的重大转折点,如果在这个转折点上采取适当的行动,整个总体制度就会发生变化。但是,正如所有的再生产都取决于持续的行动一样,一个潜在的转折点也只有在采取了使之成为现实的行动时才会实现。许多潜在的革命由于缺乏尝试而失败,正如许多被尝试的革命由于缺乏结构性机会而失败一样。
总而言之,正是结构的性质——一部分相互交错,一部分层级化——创造了看似非常稳定的事物发生突变的可能性。这种突然性的核心,首先意味着稳定仅仅是表面特征。变化是事物的正常本性,但在网络化结构的背景下,局部习惯和训练的影响意味着相当数量的社会关系网络会自我复制,这使得我们将其称为“大规模结构”(我的观点是,再生产,而非别的什么,构成了这些结构的决定性特征)。但是,由于结构总是有一种特定的排列,而这种安排不断在行动中重演,所以总是存在一种行动模式的可能性,像把钥匙插进锁里,使重大转折点发生。
因此,对即时性问题的回答是:社会过程总是即时的。瞬间——眼前的过去、现在和眼前的未来之间对话的瞬时步伐——是仅存的。世界是马尔可夫式的。但过去是以我们称为结构的连接模式被编码进现在的。下一刻社会生活的产生,就发生在这个结构的基础上。而结构的排列总是为行动留有空隙,如果行动符合形势,就能很快改变哪怕最持久的结构。
只有在采取了行动,如转动钥匙之后,我们才能说转折点已经发生。转折点在这种结构化的可能性和行动的对话中被定义。一旦在结构开放的背景下采取了决定性的行动,一个系统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重新安顿到下一个结构去。在其他时候,恢复(可能是一种新的)稳定很迅速。但正是由于必须根据潜在性采取行动,才使转折点成为在前面发展的意义下的叙事概念。潜在性必须在行动之前出现。可能性和行动共同构成了转折点的叙事结构所需的两个必要时刻。
最后,这个论点意味着,社会结构本身就是社会过程的记忆。在我们称为社会结构的排列中,隐藏着过去的所有影响。当然,阐释又增加了一个层面。人类的记忆中包含了过去的许多内容,而我们的行动,总是以过去的记忆为基础。但即便没有人类记忆,社会过程依然保留记忆。这种记忆就是我们给结构的标签。
- 三、结论
- 本章确定了转折点的若干方面。
- 转折点最好被设想为重新引导过程的短暂、有影响的转变。
- 在某种意义上,转折点是“第二层次”的时刻,分理出更均匀的轨迹,在这个轨迹中获得“第一层次”的制度。
- 存在三类转折点。
- 转折点无需为了被发现而被“阐释”。
- 转折点具有持续性和延伸性,但它们是即时的。只需要建立在过程和变化基础上的社会本体论。将转折点理论化为维护稳定的相互交错的关系网络解开,永久变化重新接管了社会生活。
- 社会结构是过去过程被编码的记忆。
- 本章确定了转折点的若干方面。